那奇怪的老婆婆雖然看不見,但是他的藥很有效,加上殺無生自己運氣調息,大約五日,他已經能下床行走了。

他為了避免被人認出,將劍改別在腰上而不是背上,並卸去平時習慣穿戴的髮飾,然後向老婆婆討了件斗篷披上,到街上打聽消息。

 

——鳴鳳決殺血洗劍英會!劍聖不幸戰敗身亡!

真是令人不愉快的消息吶。殺無生忍著怒氣,坐在茶攤慢悠悠的喝茶,一邊聽著來往的旅客討論這幾天發生的事,連什麼老王家的豬生了幾頭小豬之類的消息他都沒放過,但就是沒聽到有人提起掠風竊塵這個名字。

嘖!這樣不行嗎?殺無生想了想情報販子的據點,送了封信過去,接著只要等他們回信就好,今天就先這樣吧。

 

回到老婆婆的小屋,發現他不在家。前幾天都臥床沒出門,現在仔細看這間屋子,就能察覺到一種違和感——太過於乾淨了。一個眼盲的人有辦法將院子打掃得這麼乾淨嗎?殺無生四處走了走,找到老婆婆平常熬藥的爐子,但除此之外,灶台沒有使用的痕跡,整潔到不尋常——他這幾天的飲食難道都是老婆婆出門買的?

 

早就知道這老婆婆不簡單了,但今天給他的感覺更加……等等,這熟悉的味道!殺無生運起輕功,尋著那淡淡的煙味而去,接著發現那老婆婆竟然挺直背脊,坐在後院的矮牆上抽煙管,而煙管的樣式就是有著流蘇裝飾的煙月!

「凜、雪、鴉!」殺無生抽出雙劍,像是猛虎一樣往「老婆婆」的方向撲,「老婆婆」嚇到,咳了好幾聲,然後原先衰老又沙啞的聲音變為優雅又慵懶的成年男性嗓音:「糟糕,被發現了。」

 

「叮」的一聲,老婆婆——或者說凜雪鴉——以煙管格開殺無生的攻勢,接著借力使力,敏捷的一個翻身,越過殺無生頭頂躲開攻擊,手中的煙月順勢往殺無生的背上一點,殺無生只覺得全身一麻,就往矮牆上撲去,凜雪鴉見狀,連忙拉住殺無生的衣服,讓他跌倒的勢頭緩了緩,沒有直接磕在矮牆上。

「唉呀,這樣好難施力。」凜雪鴉說完,突然一陣令人不悅的骨頭凹折聲響,殺無生看到一雙修長有力的手臂從背後抱住了他,他想掙扎,無奈穴道被點,他只能像個木頭人一樣被凜雪鴉扛進屋內。

 

等到殺無生被放到床上時,他才看到凜雪鴉頂著老婆婆的臉,穿著尺寸明顯太小的花布衣服,一邊揉著自己的關節一邊卸除人皮面具:「忍了這麼多天,煙癮犯了,沒想到就被你發現了。」

「……你究竟想做什麼!」剛剛交手的那瞬間,殺無生很肯定的判斷出凜雪鴉除了輕功之外還會其他武功!還要騙自己幾次才甘願?殺無生恨不得吃他的肉,飲他的血,現在卻只能眼睜睜的看仇人在他身旁打轉,卻什麼也不能做!

 

「幫你養傷啊。」凜雪鴉回答得很理所當然。他說完走到別的房間,換了一身粗布衣服出來,頭髮很隨意的紮在腦後,沒有戴他那浮誇的髮飾。

他先是檢查殺無生的大腿和右肩的傷勢,確認沒有裂開之後用十分自然的語氣問道:「無生,晚餐吃燒餅好嗎?你要甜的還鹹的?」

「……」這人,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啊!殺無生氣得說不出話來,凜雪鴉也沒指望他回答,就這麼出門了。

 

冷靜……殺無生,冷靜。殺無生努力的調息,緩解胸口的鬱悶,順便用內力衝擊著被封住的穴道——然後訝異的發現:他竟然無法解開!這個凜雪鴉,武功造詣到底有多深?殺無生心中盤算著殺死凜雪鴉的可能性……昏迷前他說的那句「現在的你,是殺不了我的。」並不是只是嘲笑自己嗎?

 

在凜雪鴉回來之前,殺無生想了很多:現在無法和他正面對決,只剩下暗殺一途,但光憑單手使劍,是無法殺掉深藏不露的凜雪鴉的。目前只能忍辱負重的一邊盯著凜雪鴉一邊養傷了。

 

等到凜雪鴉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來,才發現殺無生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解不開穴道嗎?凜雪鴉小心翼翼的靠近床舖,用最快的速度替殺無生解穴之後站得遠遠的,觀看殺無生的反應。

殺無生悠悠轉醒,看見凜雪鴉的反應之後冷笑一聲,拆開他帶回來的油紙包,默默吃了起來。

 

還願意吃他帶來的東西就好。

表面心平氣和卻隱藏不了殺氣的殺無生像是收在鞘裡的神兵利器一樣蓄勢待發;越是危險的東西外表就越美麗,凜雪鴉忍不住想觸碰如此奪人心神的殺無生,卻又怕被反咬一口,這種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感覺令凜雪鴉感到十分愉悅,他很期待看見殺無生成長為他心目中想要的模樣。

 

晚餐過後,凜雪鴉替殺無生煎了藥,殺無生連試都沒試,端起碗來直接喝下去,這讓凜雪鴉覺得有趣:「你不怕我下毒害你嗎?」

「前幾天你有很多機會。」那時候沒把自己弄死,就不會下手了。殺無生搞不懂凜雪鴉又在玩什麼把戲,在傷養好之前他只能先盯著他。

「呵呵,也是。」

 

殺無生坐在床上,閉上眼,開始運氣調息,而凜雪鴉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本書開始看。兩人的互動看起來一如往常,實際上卻不是那麼回事——只要凜雪鴉一動,殺無生就會睜開眼看著他,那暗紅的眸子全神貫注的看著自己,凜雪鴉發現自己的心跳快了點。

 

「啊——該睡了。」凜雪鴉伸了個懶腰,接著像是證明自己很無害一樣,在殺無生面前脫得只剩下中衣,還轉了圈給他看,然後越過殺無生,爬到床的內側,放鬆的伸展四肢,滿足的嘆了口氣:「能用正常姿態睡覺真好。」

「……」除了會點穴之外,還會縮骨跟易容,殺無生好像可以理解為什麼這麼多人想殺凜雪鴉了——未知的東西總是讓人忌憚。

 

看著安然躺在自己身邊,暴露出弱點的凜雪鴉……現在伸手往他的喉嚨施力就能掐死他,不過殺無生相信沒這麼簡單。

即使凜雪鴉現在身上什麼都沒有,但光是自己散發出來的殺氣就足以引發凜雪鴉的警戒了……凜雪鴉的內力肯定比自己還深厚,以至於他解不開凜雪鴉點的穴道,若是近距離挨這種高手的一掌可不是開玩笑的。

殺無生緩緩嘆了口氣,繼續閉眼調整內息。

 

先前在劍技場與師父和守衛的混戰當中殺無生也沒有少挨打,他將內息運轉了兩個周天之後覺得身體的狀況更加好了些,接下來只要靜待傷口癒合就行了。

「喂,藥膏呢?」殺無生搖醒凜雪鴉,凜雪鴉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也沒有被吵醒的不悅,找到藥箱之後就要去脫殺無生的衣服,殺無生下意識的推開他:「你做什麼!」

「幫你換藥啊?」凜雪鴉睡到領口敞開,露出他精緻的鎖骨,白色的髮絲垂掛在肩上,加上他迷茫無辜的眼神,更增添了一分無害的氣息。

把人耍得團團轉的盜賊,現在卻毫無防備的站在自己眼前,這男人……絕對不能相信!

「我自己來。」殺無生伸手要拿藥箱,凜雪鴉卻不讓他碰,「背後的傷口你摸不到吧?」

「……」這幾天除了大腿的傷位置比較敏感是由他自己來,右肩的穿刺傷的確都是由「老婆婆」摸索著幫他上藥,可是在知道「老婆婆」就是凜雪鴉之後,殺無生怎麼可能還將自己的後背露出來?

 

「唉……無生,我真的沒有惡意。」凜雪鴉舉起雙手做投降貌,然後找了把匕首交給殺無生,接著撥開他的頭髮,用接近擁抱的姿勢拿起藥膏替殺無生的背後換藥,一邊在他耳邊低沉的說道:「你覺得不對就捅我肚子吧。」

「……」從來沒和人這麼接近過的殺無生一時愣住,凜雪鴉銀白色的頭髮垂在他耳邊,他可以感覺到凜雪鴉的呼吸噴在他的肌膚上,還帶著淡淡的菸草味,背後的傷口雖然還在疼,但凜雪鴉既仔細又輕柔的替他換藥,讓他心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騷動。

 

很奇怪。這又是什麼幻術嗎?

殺無生煩躁的替自己綁上繃帶之後決定繼續運氣調息,而凜雪鴉爬回床的內側,眨著眼睛問道:「你不睡嗎?這樣傷口恢復會很慢哦。」

這男人,總是能夠一眼看穿別人!但是……殺無生垂眼看著拉開被窩拍著床舖的凜雪鴉,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之前雖然和凜雪鴉同房,但並不是同一張床;而現在自己受傷,反應能力比平常還要遲鈍,睡夢中凜雪鴉逃跑了怎麼辦?可是不睡的話……

 

凜雪鴉見殺無生沒有回話,主動拉著他引導他躺下,並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這樣我逃跑你就知道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為什麼會演變成凜雪鴉抱著他的頭,他摟著凜雪鴉的腰,兩個人同床共枕的狀況?殺無生聽著耳邊傳來凜雪鴉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感到非常困惑……剛才換藥的時候就應該直接把凜雪鴉的肚子劃破才對吧?

「呼嚕……」凜雪鴉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的入睡很快,那濃濃的睡意傳染給殺無生,讓他放棄思考。

 

 

「……!」感覺到懷裡的人要掙脫,殺無生倒抽一口氣,醒了過來。他右手死死攥著凜雪鴉的衣服,而凜雪鴉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我去洗把臉,等等該出發了。」

去哪?殺無生無所謂。

身為殺手的他本來就居無定所,而身為盜賊的凜雪鴉也沒有固定住處,如果不是劍技場那件事,兩人應該會是很好的夥伴吧?殺無生沒有多問,很快的漱洗完畢之後跟著凜雪鴉上了他僱用的馬車。

 

凜雪鴉在休息這方面從來不會虧待自己,這次住在這麼簡樸的小木屋內才是例外。

馬車內裝飾華麗,有臥榻,茶具,甚至還有香爐。殺無生看著香爐挑了挑眉,凜雪鴉知道他在想什麼,主動收起香爐,也不在他面前抽煙管,這讓殺無生稍微安心了點——至少在養傷期間不用提防凜雪鴉的幻術。

 

本來以為凜雪鴉有了新的偷竊目標,但殺無生發現他只是到處遊山玩水,看到風景好的地方就停下來住個幾天,日子和平得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先前也是這樣,就中計了。

殺無生不敢大意,他每天兢兢業業的修煉著內功,傷勢好了點就開始練劍,然後每天晚上都揪著凜雪鴉的衣服不讓他逃跑;他不曉得凜雪鴉非常滿意看到他這副模樣,甚至在盤算下次要帶殺無生到哪裡練功。

 

日子一天天過去,殺無生的傷勢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凜雪鴉可以感覺到殺無生那幾乎快要化為實體的殺意,刮得人皮膚生疼;這種讓人頭皮發麻又心驚膽顫的感覺讓凜雪鴉覺得很刺激,他正在物色殺無生下個對手來驗證他的修煉成果,就有倒楣鬼自己撞上門來了。

「掠風竊塵!我知道你在裡面,出來受死吧!」馬車被人攔截,對方氣勢洶洶的帶了許多人,殺無生露出嗜血的笑容,率先下了馬車:「雜魚,他是我的,你們都別想動他。」

 

殺無生沒發現這句話裡面有歧義,而倒楣鬼們因為這番話愣住,凜雪鴉很愉悅的點起了煙管,緩緩吐出一口煙:「啊,你們還不知道嗎?我僱用了鳴鳳決殺當保鏢哦。」

「鳴鳳決殺!那個血洗劍英會的男人!」倒楣鬼們發現自己惹上不得了的人物,而他們的驚呼挑起殺無生敏感的神經:「閉嘴!」

 

殺無生像是拉滿弓的箭矢一樣彈了出去,「錚」地一聲,雙劍出鞘,殺無生的動作快得讓人看不清,只見到劍氣化為一道道炫目的光芒,那些倒楣鬼就像砧板上的魚肉一樣任人切割,他們的血珠像是煙花一樣高高濺起,再重重落下,述說著生命是如此短暫。

不一會兒,倒楣鬼們都躺下了,而許久沒嚐到鮮血滋味的鳳啼雙聲發出劍吟,向主人索求著更多鮮血。

 

時機到了。

殺無生轉身,看著凜雪鴉,凜雪鴉發現殺無生的眼神不對,輕笑一聲,率先用流星步逃了!

「哪裡走!」殺無生追上去,兩人在枝枒間穿梭著,殺無生提氣追趕,卻總是落後一個身形,凜雪鴉的輕功實在太高超了,殺無生恨不得把鳳啼雙聲擲出去貫穿凜雪鴉的心臟,但凜雪鴉鬼魅般的步伐很難鎖定位置,殺無生不好出手。

 

「好久沒像這樣盡全力逃跑了呢呵呵呵!」凜雪鴉竟然還有餘力說話!兩人你追我趕,跑進了城鎮裡。

該死!殺無生不想引起官府注意——雖然他不介意多殺幾個官府的人——只好悻悻然的收了劍,而凜雪鴉經過剛才的追逐,還能臉不紅氣不喘的向小販打聽這裡的酒樓有哪些名菜。

「無生,這裡的豆豉魚很有名,我們去嚐嚐吧!」

「……」該說這個人少根筋還是對自己的實力太過有自信?殺無生沉默的跟著凜雪鴉進了酒樓,他剛才殺過人,渾身血腥氣息讓店小二不禁抖了抖,凜雪鴉像是沒察覺一樣,向店小二點了一桌菜。

 

「嗯、嗯!這個好吃。」凜雪鴉替殺無生斟酒,還替他夾菜,殺無生內心盤算著各式各樣殺掉凜雪鴉的方法,心不在焉的吃著飯。

剛才的追逐讓殺無生認知到自己跟凜雪鴉的實力相差太多了,自己之前也不是沒遇過實力高超的敵人,但最後都是憑藉著他野獸般的直覺和身經百戰的經驗獲得勝利。

 

但……凜雪鴉像條滑溜溜的泥鰍一樣只會跑!上次的交手也是因為凜雪鴉被他逼得不得不出手,兩人實際打起來的話會怎樣呢?就算凜雪鴉不是拿劍,他這深藏不露的實力也挑起了殺無生挑戰的興趣,他躍躍欲試,鳳啼雙聲像是讀到了他的想法一樣不斷震顫著。

凜雪鴉從容不迫的舉起酒杯:「最後一杯酒,我敬你。」

「呵,最後一杯……是嗎?」凜雪鴉看來也要認真面對自己了,不如待會兒就動手吧!殺無生心裡有了打算,一口乾了那杯酒之後伸手準備拔劍,但還沒摸到鳳啼雙聲的劍柄,就突然一陣暈眩:該死,最近太習慣和凜雪鴉一起用餐,都忘了他會用毒!

 

「你這個……卑鄙小人……」自己怎麼就一而再再而三的中了凜雪鴉的計呢?肯定是最近相擁而眠的溫暖太過美好,讓殺無生在無意之間放下了戒心,明明知道這個男人不可相信,卻又不自覺的踏入他的圈套;還沒比試之前就輸了,輸在自己的天真和毫無防備……鳴鳳決殺,今天就到此為止了嗎?

 

「小二,要一間房,我的夥伴醉了。」

「好勒!」

殺無生落入一個他覺得很該死的熟悉懷抱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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